这天下午,佐子下班走出编辑部大楼,就看到鼬的车在路边等。
六年了,鼬还开着当年的那部车。
看到那个熟悉的车牌,佐子几乎要落荒而逃。
那些荒诞的年月里,他们不止一次地,在这部车里犯下无法饶恕的错误。
那时候她几岁?十六岁?十七岁?
明明还稚弱得不懂得爱是什么,却敢盲目地把一切都交托出去。闭上眼睛,她还能回忆起鼬是怎样在车后座上抚慰她。鼬的手指,长发,纹身,做爱时沉重激烈的喘息,和总让她有点疼痛的性器,都还深深地停留在她的记忆里。
那时的她几乎不懂得任何技巧,只知道配合鼬,抱紧他,然后发出欢愉的喘息。鼬却能让她在昏昏然中忘记一切。有时鼬甚至会有些粗暴地扣紧她的腰腹,留下青紫的指痕,或者用各种奇怪的器具把她捆住,摆出各种淫靡的姿势。但那时的她对这种略带暴力的性行为全盘接受,只觉得寻常人都是如此,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
她就像是鼬从小调教出来的娃娃,柔婉地吞下了男人所有的性欲。
佐子低下头,攥紧了挎包的背带。
她和鼬从来就不平等。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鼬却远得犹如天际的流云。
鼬大约是看到了她,打开车门走近自己的胞妹,“怎么了?不舒服吗。爸爸妈妈还在等。”
佐子克制地转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道,“没事,我们走吧。”
鼬去拉妹妹的手,却被躲开了。
他只好退一步,“我在车里等你。”
佐子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鼬体贴地替她打开车门,佐子坐在左后方的座位上,努力让自己离哥哥远一些。
鼬发动车子,沉默了一会,才问妹妹,“吃饭了吗?”
佐子摇摇头,想到鼬看不到,才又开口,“没有。”
鼬叹气,拿出买好的饭团,“吃一点吧,等下估计吃不下什么东西。”
“怎么了?”佐子下意识地问。
鼬沉稳地开口,“我拒绝了父亲的提议,没有和藤原家的小姐订婚。”
“…哦。”
鼬叹了口气,“父亲很生气,这才连夜飞来了日本。等下大约没饭吃。你先吃一点吧。”
佐子打开饭盒,里面是装得整整齐齐的木鱼饭团。曾几何时,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木鱼饭团并不常见,市场上几乎没有贩卖,过去的那些年里都是鼬亲手做给妹妹吃。而当年无知的自己,看到鼬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捏饭团,总能开心的跳起来抱住哥哥的腰。
佐子看着食盒,明明胃里空荡荡的,却感觉一口都无法下咽,“我,不太饿。”
可是又舍不得饭团,鼬做的木鱼饭团,一向是最好吃的。
“拿回家去吃吧,也许会闹到很晚,省的你再去买。”
佐子点点头,悄悄地抚摸着精美的莳绘食盒,感到了一丝安心。
父亲果然非常愤怒。
如果富岳手里有棍棒,鼬的后背估计早就开了花。
佐子低垂着头,饥肠辘辘地听着父亲训斥兄长。
鼬似乎拒绝了很多次联姻,已经29岁而未婚的他,几乎已经是上流社会里的流浪儿。让佐子吃惊的是,根据富岳的话来推断,鼬现在似乎并没有未婚妻,而且似乎自泉之后,再也没有和谁订婚过。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的什么感受,只是盯着手里彻底凉下来的茶水。
富岳骂够了,就坐下来喝了口茶,又向佐子问起了瞬。
佐子点点头,说瞬在日本很好。
这时候美琴突然开了口,“见过瞬的父亲了吗?”
佐子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之前无论父母如何逼问,她都没有开口说出瞬的父亲到底是谁。美琴这突然一问,让她整个人都措手不及。
“果然在日本吗。”富岳皱眉,“事到如今我也不再过问他是谁,但是记住,佐子,别让瞬认他。瞬是我们的孩子。”
佐子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母亲,她不敢去看鼬的表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鼬却在这个时候说道,“我已经有所爱的人了,不会再接受任何人。”
富岳气得一下子捏碎了茶杯,“你们是都要把我气死!那个女人是谁?”
但鼬再也没有说话。
富岳摔碎了三个茶杯之后,家庭会议总算是结束。宇智波的族长也不得不面对孩子们已经彻底长大,完全不再接受管束的事实。实际上这些年里宇智波家族的事务几乎都是鼬在打理,包括日本的新公司,以及在欧洲和美国的传统贸易。
富岳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他看着别扭的两兄妹,突然觉得自己对子女的教育很失败。他深深地希望他的一对子女能够获得幸福,然而一切总是事与愿违。
他摸了摸自己的发鬓,原来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布满了风霜白发。
美琴和富岳来到了佐子的住处,好好地和瞬说了一会儿话,才算是离开。他们在日本剩下的行程,佐子都和鼬全程陪同。
她不得不开始和鼬说话,一起吃饭,一同观赏歌舞伎表演。
然而她一直都恍恍惚惚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鼬没有未婚妻,但是有爱的人。她有点想相信,那个人就是她,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说,这不可能。
佐子努力回忆着两个人的过往,试图找到一点鼬不爱她的证据。但是连她内心最抗拒的部分,也不得不承认,鼬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其他任何女人。她的兄长,是个对谁都冰冰有礼的人,对待女孩们尤其如此,这一点曾经让佐子很受用。
在她刚刚来到日本,还没有和鼬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吃过止水的飞醋,感觉哥哥陪伴她的时间不如和止水在一起的时间多。
在她离开之后,鼬会遇到一个新的女孩,然后深深地爱上她吗?
佐子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了答案,但是她不敢去相信。
如果鼬真的爱她,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变成了伤人伤己的笑话。更何况,即使鼬爱的是她,这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情。
哥哥爱的不是我,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心安一些。
父母亲离开的那天夜里,她又梦到了鼬。
梦到鼬一直抱着她,她害怕又走回从前的路上去,只得推开他,让他去找他深爱的人。鼬微笑着撕开了自己的胸口,把血淋淋的跳动的心脏挖给她,“这样的话,可以原谅我吗,佐子。”她满手鲜血地试图把那颗心脏放回鼬的胸膛里,却眼睁睁的看着兄长化作了白骨。
混乱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然后看到了瞬担忧的小脸。
瞬抱住她的肩膀,“母亲,没事了,只是梦而已。”
佐子拥紧儿子瘦小的身体,声音里充满了颤抖,“对不起,瞬,对不起。”
佐子被这个梦骇得精神恍惚,不得不请了一天假。
她把瞬送去了幼儿园,然后随便找了一个咖啡馆,发起了呆。
她好想念鼬,想得胸口有点疼。可是她又很怕鼬,怕见到他,怕想起那些往事,怕被人发现瞬真的是鼬的孩子。
她无数次地做噩梦,梦里瞬的事情曝光了,鼬身败名裂,用仇恨的眼神看着她。
一想到有一天,哥哥会这样看着自己,佐子就觉得无法呼吸。
她多么想回到过去,回到一无所知的日子里,再在鼬的怀里撒一次娇。
哪怕一次也好。
可是美梦醒了就是醒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佐子打开手机,那里面存着无数张和鼬的合照。
女孩细白的手指摩挲着鼬的脸庞,她却再也不敢开口喊一声“哥哥”。
止水把调查报告放在办公桌上的时候,鼬正看着妹妹的旧照片发呆。
鼬有三支手机,分别是工作用,私人联络用,和妹妹专用。
佐子专用的那支使用了很多年了,每次更换,鼬都小心地把所有数据迁移过去。
那些年佐子还在他身边的时候,这个深蓝色的小机器一直装在他胸口的口袋里,无论是多么重要的会议,多么严肃的场合,他都未曾把它交给秘书。他总是等着这个机器响起来,听一听佐子又在烦恼些什么。
原本有时候,他还会把它静音。毕竟在很多场合,突然响起妹妹清脆的声音,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佐子离开之后,鼬就把它的声音开到最大,期盼着哪一天,它会重新响起来。可是将近七年的时间里,特别设置的来电铃声再也没有响起过。
“鼬,接电话~哥哥大坏蛋,快接电话~”
来电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播放完毕之后就被再次打开,循环往复,响彻每一个失眠的夜晚。
这些年里,鼬也曾试图找过其他女人,也不是没有试过男人。
那些男男女女们都经过了精心挑选,颜值性情上佳,连鼬自己都以为,总归是能看上一个的。
可惜这些人都不是佐子。
那些美貌的少年少女们凑过来的时候,他总是想起妹妹朦胧的泪眼。那孩子生了一双杏核眼,眼尾微微上翘,哭的时候睫毛沾满了水珠,让人想吻上去。在他们最后的那段时日里,无论鼬怎么做,那孩子总是在床上哭泣,仿佛要把毕生的眼泪都留给他。
那已然是妹妹最后的告别,可惜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明白。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是宇智波鼬所无法理解的,那一定就是深爱的妹妹的内心。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经历了漫长的冷战,有一天佐子突然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暴露睡衣爬上了他的床。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妹妹想通了,不再胡闹小脾气,但他也不明白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佐子在诱惑他,可鼬触碰她的时候,少女的眼泪却像珠串一样地落下来。鼬只好安慰她说害怕就不做了,毕竟前阵子他还在床上弄伤过她,但佐子就是拉着他的手不放,甚至非常鲁莽地试图使鼬进入她的身体。
鼬只好温柔地抚慰她,用尽技巧地取悦她,让妹妹尽可能地获得欢愉。高潮来临的时刻,佐子却把脸埋进枕头里,咬着牙,不肯发出任何声响。身体明明享受着高潮了,鼬事后却在枕头边缘发现了唇瓣破裂的血迹。
问题就是在那个时间段里产生的。
佐子不再依赖他,不再和他一起睡觉,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做作业准备考试。鼬几乎不敢再去触碰她,少女却在每天晚上穿着艳丽的装束跪在他身前。
鼬能够感受到妹妹的崩溃。佐子像是一束开到荼靡的花朵,糜乱地绽放着,散发着即将凋零的气息。眉眼间的泪水簌簌而下,一点一点浇熄往日的温情。
这让鼬感到恐惧,即将失去妹妹的恐惧。
他竭尽全力物无巨细地调查发生在妹妹身边的事,甚至退掉了和泉持续多年的婚约,只因为鬼鲛告诉他,泉最近确实找过佐子,而两个人谈话之后,佐子的脸色很差。
然而这似乎都是无用功。高中毕业的那一天,佐子留下一封短信,就消失了。
“如果,我还是哥哥的妹妹的话,就不要来。”
鼬坐在机场,看着这张朴素的纸片,沉默地枯坐了一夜。
他明白妹妹的意思。
可是他只是做不到。他尝试了很多次,很多人。那些漂亮的男孩女孩们穿着和佐子相仿的艳服,跪在他身前。鼬明明硬得发痛,心里却觉得恶心。
妹妹如果看到这一幕,会哭吗?明明都是这么低俗下流的服装,佐子穿在身上,却莫名的纯洁。那孩子抬头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只有爱,没有钱与欲望。
终于有一天,鼬打发走了一个和佐子有七分像的小美人,感到彻底的厌倦。他走到妹妹的房间,躺在少女的小床上,打开那些美妙的,他悄悄存下的照片,才释放出来。
那天晚上,他终于获得了一个完整的睡眠。
止水给的调查报告很厚,放在朴素的黑色文件夹里,扔在办公桌上的时候,激起了无数金色的尘埃。
鼬放下手机,随手翻开报告,却被止水按住了手。
“鼬,冷静下来再看。”
鼬抬眼,看到止水抱着双臂,神色严肃地站在办公桌对面。
他的心沉了下去。
报告的内容并不长,但很详实,有大量的调查口供,照片以及复印档案,看得出是出自“晓”的手笔。
调查对象是一名履历优秀现年27岁的警察,供职于东京都警视厅。家世清白,学历优秀,能力突出,在工作中屡立功劳,长相也十分俊秀,如果仅看这些公开的履历,富岳说不定会愿意把佐子托付给他。
然而从报告的第三页开始,就是“晓”的独有情报了。
尽管很多事情都没有证据,仅仅是推测与传言,但报告显示,这位警察先生不仅有毒品滥用历史,而且爱好赌博(数张照片证明了他频繁出入赌博场所),债台高筑(甚至在晓的放贷公司有过高额记录),在宇智波财团内部的信用记录尤其劣迹斑斑。
更麻烦的是私生活,这位先生不但频繁更换女友,更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爱好。鼬皱着眉抽出夹在报告中的照片,照片里这位中野先生正在参加一个SM群交party,手中拿着皮鞭,正在鞭打一个跪在他脚边的少年。报告的后几页更是记录了这位中野先生历任前女友对他的评价。家暴,冷暴力,SM,偷窥,甚至强迫对方吸毒和加入群交party。最麻烦的是,有明确的证据显示一年前,这位警察先生的一位前女友自杀身亡。
鼬把文件夹扔在了一边,他觉得头痛欲裂,不得不伸手揉了揉眉心。
“鼬,后面还有。”止水提醒他,“不过我觉得你可以等一会儿再看。”
鼬这才想起,他还没有看到佐子的部分。
他不得不重新打开文件夹。
报告显示大约一个半月以前,中野司成为宇智波佐子的邻居。大约一个月以前,中野司帮助佐子搬了一次家具。两周之前,中野司开始每天向佐子的办公室送花,持续至今。监控录像显示,宇智波佐子数次与中野司在住所附近漫步,但没有过分亲近的行为。但调查报告中有一张偷拍照片,显然是近期拍摄的,照片中的这位警察先生握着宇智波佐子的右手,试图亲吻她。而照片中的女孩则侧着脸,在皱着眉头躲避。
调查报告的最后,是蝎出具的地下SM俱乐部VIP名单,中野司赫然在列。
鼬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端详,佐子似乎又瘦了,她穿着秋日的羊毛裙,长发垂在耳边,遮住了粉润的脸颊。照片中的女孩被困在墙边,侧着头,试图躲避某个人的亲吻。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妹妹的这种神情,近期的几次会面,佐子总是这样皱着眉,看上去隐忍又无辜。
鼬不想再看,但还是拿着那张照片,没有松手。
止水抱着胳膊,语气不善地说道,“鼬,你得赶快做决断。”其实如果按照止水自己的意思,这种人打晕了扔进东京湾就是了。但他毕竟只是佐子的族兄,鼬才是她的正牌兄长,有些事还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我会把一部分报告拿给佐子看。”
“得让你妹妹搬家了,她住的那个地方太不安全了。”
“出版社不会泄露佐子的住所,他跟踪了佐子。”鼬还是看着那张照片,“也许是我们的竞争对手派来的。”
“那我去详细查一查他的金融记录。说不定和千手财团有关系。”
鼬点点头,“跟在佐子身边的人呢?”
“又多加了一些。不过鼬,我还是那句话,佐子身上需要GPS。”
鼬神色一顿,苦笑了一下,“也要她愿意才行。”
当年佐子刚刚来到日本,鼬就把装有定位系统的项链送给了妹妹。但很显然,六年前的某一天,这条项链被永久地遗弃在成田机场。
当天的傍晚,鼬下班后就等在了佐子楼下。
一想到妹妹很可能会和那个男人一起回来,鼬就烦躁地点了一根烟。
佐子很讨厌他抽烟,和妹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彻底戒断了烟草。即使后来佐子离开了,他也很少再去触碰。
可是今天他感觉自己的耐性正在到达极限。
佐子回到日本的第八个月,脱离了家族保护的她,终于开始成为男人们的狩猎目标。也许他可以一直作为兄长守护着她,但佐子能够忍受兄长一次次地插手自己的恋情吗?而他自己,又能忍受妹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
鼬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猛地咳嗽起来。看来不仅是胃,他的肺也不太好了。
他突然感觉自己活不了太久了。而佐子还那么小,那么幼稚,他死之后,佐子能够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吗?
他们甚至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叫瞬的孩子,长大之后会怎样看待自己的父亲呢?
鼬沉沉地叹息,看来他还没有到该死的时候。
如果有一天,佐子真的找到了归宿,他愿意以死赎罪。
佐子感觉自己最近真的十分倒霉。
努力工作的同时照顾好瞬已经很辛苦了,还要面对古怪邻居的追求。佐子考虑过搬家,不过那样的话瞬就要更换幼稚园。瞬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在幼稚园里的生活也很开心,屡次获得老师们的表扬,佐子实在不舍得让这么小的孩子跟随自己颠沛流离。
但是居住在隔壁的牛皮糖实在是令人烦闷。佐子有时候不得不锁紧门窗,关闭电灯,假装不在家。
每天上班的时间,也变得很尴尬。早晨准时到来的花束令她十分困扰,连做保洁的阿姨也都开始打趣她,又来扔花啦。
更麻烦的是她无法对中野撒谎,对方就住在隔壁,很清楚她是独居一人。最近这个大麻烦甚至开始和瞬接触,提出可以帮她接送瞬上下学。
如果不是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情,佐子简直想去求她的万能哥哥处理一下这个家伙。
同事们似乎都看好中野,常常帮对方传话,“中野先生又来了哦,就等在楼下。”大胆一点的女同事曾问她,“为什么不接受呢?你的孩子也许需要一个父亲。”
夜深人静的时候,佐子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不接受呢?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离开鼬,那么寻找一个新的伴侣,也许是不错的想法。她如果好好结婚,不仅父母亲会安心,说不定鼬也会开始寻找新的幸福。
佐子尝试着和中野接触了几次。对方是个谈吐幽默的人,学识丰富,平易近人,不像鼬那样深不可测。偶尔和对方散散步,聊聊天,也不是十分无趣。
上个周末的晚上,也许是因为月色太美,中野突然按住佐子的手,凑过来吻她。男人靠过来的那个瞬间,佐子感到一阵恐惧。
她的身后就是墙面,男人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令她无处可逃。
陌生的气息凑近了她,像是狩猎者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危险带来了肾上腺素的飙升,佐子猛地用力推开了他,落荒而逃。
躲进家门,锁好门锁,佐子才颤抖着蹲下身,用力抱紧了自己。
她好想念鼬。在鼬身边的时候,从不会有人这样对她。
佐子请了假,害怕在路上碰到中野,也不想再收到那个人的花。她紧闭门窗,只装作不在家。
所以鼬到来的时候,佐子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她已经把瞬接回了家中,正在准备晚饭。然后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佐子放下了手中的蔬菜,站在门口,透过猫眼看到了中野的身影。
对方看起来非常清楚佐子正在家中,尽管没有任何回应,敲门声却一直没有停止。
瞬也发现了不对劲,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轻声问道,“母亲,我们要不要报警?”
佐子咬着唇,慢慢拿出了手机。
敲门声就在这时停止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过后,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佐子,是我。”
女孩缓慢地打开门,就看见鼬穿着整齐的西装,站在门口。
“哥哥。”她一时有点疑惑,“中野呢?”
鼬摇摇头,“他被带走了。”
佐子一时没了话,鼬也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有些东西,需要给你看一下。”
佐子才发现鼬还站在门口,只好开口说道,“进来坐。”
鼬这才走进了玄关。
瞬抬眼看了鼬一眼,乖巧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佐子匆匆走进厨房准备泡茶,才想起家里从未来过客人,她没有任何储备。
鼬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默默打量着这个略显凌乱的小屋。不到30平方的小房子,收拾得十分简洁,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生活用品也都是从无印良品批量采购来的制式用品。完全不像从前,连喝水杯都要挑剔很久,专门跑到乡下窑厂去收购的佐子。凌乱的杂志和剪报堆满了餐桌,茶几上随便放置着财经报纸,鼬都不知道妹妹是什么时候开始看财经板块的。房子中的家具也是寒酸得可怜,鼬摸了摸身下的小沙发,实在不清楚过去只能接受专业功能沙发的佐子是如何忍耐这种东西的。
鼬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如何给佐子的公司提高福利水平的时候,妹妹才慢吞吞地端了一杯白水出来。
鼬微笑地拿起朴素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感觉仿若蜜糖。
佐子注意到了鼬手中的文件夹,“有什么要给我看的吗?”她有些担心是股权或者公司所有权方面的问题,佐子从来无意与哥哥争夺财产,但如果鼬要她放弃继承权或者更加干脆地与她进行财产分割,佐子感觉自己会很难过。
鼬把文件夹推向妹妹,“打开看一下吧。”
女孩有些不情不愿地拿过了文件夹,打开之后,才发现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内容。
兄长给她看的东西,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以至于放下文件夹的时候,佐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所以,所以他接近我,是有预谋的。”佐子茫然地盯着文件夹黑色的皮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目标应该是你手里的股权和基金。一年前自杀的那个女孩,就是因为无法偿还高利贷而割腕的。中野司下个月就需要偿还高达160万日元的债务。”
“……可是我手里什么都没有。我把所有股权都还给妈妈了。”
“母亲没有接受。如果你查询宇智波财团的股权分布,会发现你才是第一持股人。”
佐子睁大了眼睛看着兄长,“这不可能,父亲才是……”
“父母几乎把所有财产都转给了你。在你成年的那一年。”
离开鼬之后再也没有关心过宇智波家资产分布的佐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人知道的,对吗?”
“上市公司的股权信息都是公开的。”
“那…那我不要。”佐子摇摇头,“哥哥,都给你吧,我不想要。你给我的钱,已经够用了。”
鼬皱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佐子。”
“我把钱都给你,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来找我了?”佐子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不会允许你胡闹,”鼬感到一丝愤怒,“父母早就立好遗嘱,你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什么?”她看向自己的兄长,“明明这些钱都是哥哥……”
“你不明白为什么吗?佐子。”鼬紧紧地盯着妹妹。
佐子咬着唇,思考了片刻,才垂下眼去,“因为爸爸妈妈不放心我。而且我,还有瞬要照顾。”
鼬点点头,“我死之后,所有的财产也都由你继承。止水他们会帮你打理生意的,你安心生活就好。”
“哥哥,你在说什么!”佐子无法置信地看着兄长。
没有你的我,又能够活多久呢?鼬吞下了这句话,换上更委婉的说辞,“只是以防万一。”
“……”
“说回那个人,你不能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了。”
佐子点点头,“我……本来就……”
“我会安排你尽快搬家,还有,”鼬拿出一个小盒子,“拿着这个。”
佐子把丝绒小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银色的钻石项链。她突然明白了兄长的来意,猛地抬头,“什么叫安排我搬家?你要把我搬去哪里?”
“……去安全的地方。” 佐子看着自己的兄长,良久,才缓慢地开口,“我哪里也不去。你不能强迫我搬家。”
鼬想说些什么,佐子却狠下心来抢先一步,把丝绒小盒子推向鼬,“这个也我也不会收。财产的问题我会再和父母商议,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家。”
鼬不知自己怎么突然行差踏错,他看着心爱的女孩,非常罕见地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佐子站起身,一副送客的样子,“请你走吧。”
鼬沉默地走到门口,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你还在恨我吗,佐子。”
佐子摇摇头,“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鼬握紧门把手,“我永远爱你,佐子。”
兄长清瘦的背影看上去如此寂寥,让佐子不得不心痛地转过脸去,“…我知道。”
鼬没有带走那个项链。它安静地躺在茶几上,镶钻吊坠在灯光下闪烁发亮。
佐子知道这是什么,鼬不是第一次给她定位装置。
佐子来到日本后,鼬非常不放心她,总要在妹妹身上放定位装置才行。在最后相处的那段时日里,那条项链是佐子最后的念想。离开日本的那一天,项链被她亲手丢弃在了成田机场。
佐子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看见鼬的车还停在门口。鼬出了门,走到车门前, 点燃了一只烟。尽管佐子住在十二楼,她却能确信,鼬能够看到她。
佐子拿起项链,只觉得无尽往事缓缓袭来。
“哥哥……你一点,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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